将早餐的食材投入汤锅中，闲下来的我开始思考有关米娅身世的问题。
米娅好像并不了解有关异化的事情。
昨天夜幕将至时，看到米娅还一点都不紧张地在溪边玩水，我就发觉她也许并不清楚夜晚的危险。
她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开始失忆的？还是因为被抓为奴隶太久，不小心忘记这些常识了？
想不通啊。失忆什么的太难办了。
坐在地上，我静静地搅拌着锅里的食物，看着汤汁的颜色慢慢变浓。
异化，是那场灾变带来的，对世界可怕的烙印。
胡萝卜长出了人类的牙齿和眼睛，土豆在被切开时会发出女人的尖叫，奶牛的头长到了肚子上，还会发出狗的叫声。
这些仅仅是一部分异化样本罢了，真正的异化结果没有人能预测得出来。
不用我说，这么奇怪的东西，基本是没有人会敢吃的。而事实上，若你斗胆吃了，那结果便是，你基本百分百会发生异化，变成异化者。这就使正常食物在这个世界上显得尤其重要。
性质有点像是病毒，但比单纯的病毒更加难以预防。就像是无人能预测触发条件的魔法，被粘黏于所有生物和非生物的身上，只要你还待在这个世界上，就无法甩开。
可能你被长出人嘴的卷心菜咬了一口，结果除了被咬掉一块肉以外一点事都没有。但也可能只是被一只长着猪头的猫舔了一下，就莫名其妙地发生了异化。
并且未知异化的后果，可能招致死亡，想象一下因为异化而失去了双肺，又没有异化出其他呼吸的能力，结果便是窒息而死。就算异化者能活下来，也基本长得歪瓜裂枣。但如果你运气好，说不定还会异化出什么更适合生存的能力。
不过，更多的情况是，异化出你绝对不想获得的能力，比如用嘴排泄这样的。
总之，如果自己能不异化还是最好了，但就算异化了，只要能继续活下去，我也就还能接受。
异化者们的生活状况本质上和现在的我没太大区别。但因为他们的数量在增多，同病相怜的存活异化者们开始建立组织，社交状况比我们这些数量稀少又孤僻的死灵术士还要好。
毕竟死灵术士，就像过街的老鼠......
“呼......”
就在早餐可以出锅时，米娅也及时地起了床，穿着衬衫走出帐篷，看到了坐在汤锅前的我。
“早安~伊悠。”
“早安。”
虽然是刚刚醒来，少女的精神却不错，有点兴奋地跑跳到了我身边。
“呐，伊悠，昨天我把那些东西的写法都记住了哦，我可以帮上伊悠的忙了吗？”
“都记住了吗？不错。”
看着少女过于期待的神情，我不忍心打击她的积极性。
“但以后要好好休息，第二天没有精神的话，就得不偿失了。”
“嗯！”
其实，如果要到能帮我整理图书的地步，应该还要再多学几周。昨天只教了一些名词，还远远不够。
说话间，我从黑袋里拿出了一把自制的牙刷。
“懂得刷牙吗？”
“刷牙？......清洁牙齿的意思吗？”
米娅的笑容慢慢消失，表情变得有点动摇。仿佛我拿出的不是牙刷，而是一把匕首之类的东西。
就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一般。
“以前会有人帮忙清洁......”
“这样啊。”
在米娅的提醒下，我想起了祖父生前无意间说起的事，奴隶主会定期帮奴隶们清理牙齿和身体，以保持足够好的卖相。尤其是卖给达官贵人的奴隶，绝对是干净又四肢健全的，皮肤、声音、五官长相都有较高的要求。
但帮奴隶清洁的方式肯定不会很温柔。
考虑到米娅以前的奴隶主是会魔法的，大概会用一些腐蚀性比较强的酸剂把牙齿外层腐蚀，然后用铁刷之类的硬刷子刷干净，最后再用治疗药剂或魔法慢慢恢复。迅速高效节约成本，但绝对不是舒适的过程。
“以后每天都要刷牙，我先示范给你看。”
说着，我拿出自己的牙刷，以及刷牙用的牙粉，在米娅一脸好奇的表情前，做了一些经典的刷牙姿势。
“把牙粉洒在牙刷上，然后像这样......好了，你试试。”
“唔。”
红叶时不时从树上飘落下来，早晨清冽宁静的空气中，少女有样学样地刷着牙，但还是有点害怕把牙刷放入口腔，只是在门牙前过分温柔地刷着。
“这样刷可没有清洁的效果啊。”
“唔......对不起。”
“我来教你一次。”
先帮她一次，以后应该就不会害怕了吧。
来到少女的身后，我从黑袋里拿出一面镜子，用失重魔法让它漂浮在面前，然后接过少女手中的牙刷，重新沾了牙粉。
“......这个牙刷很软，不会疼的。”
少女虽然听话地张开了嘴，但每当我手里的的牙刷要触碰到她的牙齿时，就能感觉到她发自全身的抗拒。
“不要动啊，不然我很难刷。”
“唔啊......哈啊......怼......不起......”
看着她快要流出泪水的眼睛，一副委屈巴巴的神情，我使劲抑制住自己即将软下来的心。
不行，保持个人清洁，唯独这点，绝对不能妥协！就算粗鲁一点，也要让米娅知道口腔卫生的重要性！
用左手控制住少女纤细的腰部，我加快了右手的动作，有点强硬地刷着米娅的后槽牙。
“你看，不疼吧。”
“唔啊......伊......伊哦......”
张着嘴的米娅说不出什么话，只能发出意义不明的嗓音，在我身前无谓地挣扎着。下定了决心的我却没有妥协，硬是花了两分钟仔仔细细地把她嘴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刷了一遍。
“呜唔......伊.....悠。”
帮别人刷牙意外地是一件挺解压的事，尤其当对象还是长相不错的女孩子的时候。
镜中是怎样的一副光景呢？
少女无力地张着嘴，脸上一片潮红，双眼泛着莹莹泪光，一道透明的涎液挂在嘴边，从喉咙里发出抽泣般的声音。
而我一手抱住了米娅的腰部，整个人贴在她的背上，鼻腔里能闻到她头发的香味。她白衬衫最上方的扣子因为挣扎掉开了，领口歪向了一边，露出一侧窄窄的肩膀。
等等，这情况是不是不太妙啊。
刚刚我光顾着看米娅的牙齿，回过神来的时候怎么就变成这么一副样子了......
就像触电一般的，我赶紧一个闪身放开了米娅。没了支撑的少女，软绵绵地坐在了地上
“没事吧？米娅......”
只是刷了个牙而已吧，我只是帮她刷了个牙而已吧？这情况怎么就像我对她做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一样。
“伊悠......好咸。”
米娅缓过神，抬头看向我，无助的表情就像一只受惊的小猫。
我不咸，咸的是牙粉！
“抱歉......你去漱口清洗一下，可以吃饭了。”
“唔嗯。”
我的形象就此毁于一旦了。
米娅不会讨厌我吧？如果她把我归类到了和奴隶主一样的人怎么办......
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。
等下得好好道个歉才行。
啊啊啊啊......
回到篝火前，我帮米娅盛了碗早餐，怀着忐忑的心情，却又面无表情地偷瞄向米娅。
少女在溪边不紧不慢地漱着口，脸上的潮红还没褪去，和我对视时马上慌张地撇开了视线，但好在看向我的神情里并没有恐惧和厌恶。
没多久，米娅也洗漱完毕了。
“那个......”“那个......”
米娅和我同时开口。
“你先说吧。”
我轻叹了一口气，准备接受来自少女的抱怨。
“伊悠，刚刚的......那个......”
啊，我知道，是我的错，请批评我，我会好好接受的。
“伊悠的力气......好大。”
我的错，我该对女士更温柔一些。
“刷牙的时候，感觉......有点害怕。”
我的错。
“但是这样刷牙和以前不一样，不疼......下次......能再帮我吗？”
我的......嗯？
“伊悠......再帮我几次，说不定我就不会害怕刷牙了。”
我确定自己没有听错......
“所以......对不起，是我一直乱动......”
不，要道歉的是我才对。
“是我太粗鲁了，抱歉。”
这是我发自内心的歉意，请务必收下。
“诶？......不是的，伊悠一直对我很温柔，刚刚虽然有一点......强势，但是没关系，我不讨厌......”
米娅小姐你的发言有点奇怪啊。明明每一个字都听得懂，但感觉快超出我的理解范围了。
不行，不能再在这个话题继续了，剧情会往奇怪的方向发展的。
“咳，快吃饭吧，都要凉了。”
“嗯。”
“以及下次自己刷牙。”
“诶......伊悠不愿帮我吗？”
“不是不愿意，但你还是自己刷比较好。”
“唔......”
女孩子真是难懂的生物。
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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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气氛微妙的沉默中结束了早餐时间。我像往常一样收拾好东西，抹去了在此处活动过的痕迹。米娅也帮忙清理了篝火的余灰，把它们掩埋到了落叶下。
收拾好了，可以出发了。
“走吧。”
“啊，伊悠，等一下。”
米娅在衬衫外披上了斗篷，摆动洁白的双腿跑到溪边，在地面上四处寻找着什么。
原本还一头雾水的我，在想起昨日溪边的事件后，就猜到她在找什么了。
“啊，找到了~”
米娅从地上捡起了那颗鹅软石大小的橡子，兴奋地跑向我。她脚边落叶飘舞起来，像是一只只飘飞的红蝶。
“伊悠，这个橡子可以带上吗？”
一想到这颗橡子曾经在少女最私密的地方待过，我整个人都不是太好。
“如果你想，就带上吧。”
米娅跟了上来，和我缓缓向森林深处的北方前进。
“伊悠，你说过，喀尔斯族的人，会用这种橡子吧。”
是有关喀尔斯人葬礼的那段嘛。
“没错。他们死后放在身上的就是这种橡子。”
“那假如......假如哪天我死了，伊悠能帮我吗？埋葬这件事。”
“......”
少女突然引出的话题，让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。
“我会尽量不让你死在我之前的。”
“嘻嘻......伊悠真是温柔的人。”
别夸我了，表情会绷不住的。
“伊悠，昨天晚上做梦的时候，我想起了一些事情哦。”
“......”
“我想起了妈妈的样子，虽然脸上皱纹有点多，但是笑起来很好看，就像伊悠的笑容一样。”
我可是年仅19的男士啊，米娅小姐，用令堂来形容我是不是不大对？罢了，你爱怎么形容就怎么形容吧。
“那时候我还不是奴隶，每天最喜欢的事，就是妈妈抱着我，给我讲故事。”
“妈妈会给我讲很多关于王子和公主的故事呢。王子救出被抓走的公主，然后两个人过着开心幸福的生活。”
“但有的故事结局却不一样呢。”
“公主被魔鬼杀死了，王子只能伤心地把公主抱进玻璃做的棺材，然后去杀掉魔鬼。最后永远陪在公主的坟墓旁边。”
“妈妈给我讲完这个故事的第二天，就被爸爸杀掉了......然后爸爸也自杀了，被穿斗篷的人带走的他们，只是尸体而已。”
“伊悠......我在想，如果哪天我像故事里的公主一样死了，伊悠还会不会记得我呢？不过伊悠说过，坟墓是唯一的......缅怀来着，如果有这颗橡子，伊悠就能不把我忘记了吧？”
米娅，身边的这位少女，说不定比我想象的来得更成熟懂事吧。
她能感觉得到，我其实不能完美地保护好她，所以才会跟我说这些话。
可恶。
“米娅。”
我主动去牵起了少女的手，柔软的小小的手没有了绷带的包裹，直接感觉到的温度更加容易颤动人的心弦。
“我会记着你的。”
这是郑重的承诺。虽然面前的少女与我相识的时间不长，但我觉得我有必要为她许下这个承诺。
“真的吗？”
“就算是你不记得我了，我也很难忘记你的。”
用平淡的语调说出的话，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调侃。
身旁的少女露出了一如既往动人的笑容，把手上的橡子送到我面前。
“那，这颗橡子，伊悠帮我保管吧。”
“嗯。”
接过米娅的橡子，上面还残留着米娅手心的温暖，我把它放到了黑袋中最干净的角落里。
我会尽量在有生之年，不给出使用这颗橡子的机会的。
红色的树林好像没有尽头一样，往远处延伸着。偌大的树林看不到什么动物，只有若有若无的虫与鸟的鸣叫声。
话虽这么说，今天应该就能走出这个喀尔斯族的坟场了吧。
教廷虽然毁灭了喀尔斯族，却不敢毁掉他们最看重的这块圣地。这里真的有所谓喀尔斯人灵魂的庇护也说不定。
米娅轻轻牵着我的手，和我静静地走在通往未知的道路上。没人清楚前面等着我们的会不会是美好的结局。
人活着真是不容易。
“伊悠，这里还有一颗橡子呢。”
“生命之树的结种率不高，能找到两颗，算很幸运了。”
“嘻嘻......那，这颗是伊悠的。”
“......”
你开心就好，公主殿下。
要走出这片森林了，感觉有点不舍得。
不知道这一生还有没有机会再来这里。
总之，再见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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